惊雷忽然落下。
照亮赵亦一张苍白惊疑的脸。
同样照在面前上前一步的叶音脸上，她此刻褪去原本的恭敬顺从，他才发觉，原来皇后对自己有着如此多的怨怼。
他应该训斥、应该责罚，心里却不知为何，同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快感。
他听到对方说，“臣妾曾喜爱过陛下，因而愿意容忍。”
赵亦心一颤。
少女的脸苍白，自嘲一笑，双眼紧紧盯着他，“但皇帝享用臣妾真心，却又弃若敝履，肆意践踏，不就是因为知道臣妾喜欢陛下吗？”
她握紧那被拾起的凤袍，在皇帝的面前，双手甫一用力，那本无坚不摧、皇帝盛怒之下用剪子才将其拆得七零八落的凤袍，便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，刺啦一声被一分为二。
像极了他们之间，摇摇欲坠被骤然划破的假面。
那绚丽到极致的凤衣便徐徐坠落在地，在两人之中划下一道深长沟壑。
他过不去，她也不会过来。
赵亦不知道为何，心忽而揪痛。
好像什么东西，永恒地失去了。
——
皇帝离开了。
这是众宫人头回看到皇帝如此震怒却没有棒杀任何一人。
次日皇后被禁足，不可出一步。大选交由娴贵妃主持，女官旁侍。
同日夜间，皇帝于御花园见一秀女，于百莺殿幸之，并封静嫔，赏居所赐珠宝。
当消息传到叶音耳朵里的时候，叶音不过一笑置之，当日他会在帝后大婚幸了林序儿，如今故伎重演，在林序儿眼前幸了一个新人，也并不算什么让人惊讶的事。
小月在一旁侍候，小心翼翼又迟疑道，“闻那静嫔，有几分相像娘娘。”
叶音拿葡萄的手一顿。
她神色不明道，“是吗？”
——
不论是与不是，其实都与她没多大的关系，叶音禁足被赦免的时候，她换了身尚衣宫新裁的衣，来到了水桥回廊。
而好巧不巧的，又碰到了那个触霉头的林序儿。
叶音立刻蹙起了眉，就带着小月要转身离开，而身后却传来林序儿一声调笑娇柔的声音，“姐姐何至于避我如蛇蝎毒物？我对姐姐可一向是敬爱有加啊！”
叶音毫不客气转身翻了个白眼。
“你说这话也不怕夜间魇住？”
林序儿扭着腰来到身前，依旧是一双媚意横生的水波眼，似乎要说什么，抬抬手，让周围的人顿时退下。
叶音冷眼看她，到底是冷哼一声，也让身后的人退下。
“说吧，要同我说什么？”
“妹妹知道皇后娘娘必然听说了最近的传闻，妹妹愿与姐姐尽释前嫌，一同在这后宫相互扶持，做一心的姐妹。”
叶音挑眉，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，什么一心姐妹、尽释前嫌，不就是因为皇帝最近宠了一个新人，感觉到危机了不是？
她淡淡道，“妹妹好意，本宫无福消受。”
林序儿顿时脸色一僵，她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地油盐不进，一时恼怒和难堪一齐涌上心头，厉声呵住要走的叶音，而后猝然出手！
叶音手一转，瞬间将人手腕骨往下折，在吃痛声中垂眼，望的却不是面色苍白的她，也不是远处急匆匆赶来的侍女，而是桥下静静湍流的河水，她的声音遥远得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，夹裹着风雪，一般的冷漠和安静。
“你以为，我会一直任着你们俩欺辱吗？”
林序儿的脑袋被瞬间摁到桥边，她惊慌地瞪大眼，想要挣扎反抗却纹丝不动，她头回知道，对方的力气原来如此之大，一旁的侍女想要上前阻止，又唯恐对方皇后的身份一时进退两难。
林序儿气得牙痒痒，脑中因为倒着的动作，一阵一阵的眩晕，就像是有人往她脑子里倒水一样，她几欲作呕，最后实在受不了地求饶。
“皇后娘娘放了我，臣妾知道错了。”
叶音无动于衷，林序儿感到抓着自己衣领的手，随时有想要松开的感觉，吓得立时拽住对方的手，哭喊着求饶，“真的、真的知道错了，放了妹妹吧。”
叶音轻轻松了手，漫不经心、宛若神祇一般俯身看她。
“希望妹妹记住，”
“本宫为尊，而你就是奴。”
林序儿看着长长的裙摆，在自己的眼前消失，眼底涌现深深的恨意。
她对着人离去的方向，心里想到的却是——
她满心欢喜地坐在床榻上帝王宠幸。
得到的却是被一把拂落在地，那滚烫的喘息和刺目的摇晃——
都不是她。
纵然知道对方是因着醉酒，但——
那同皇后叶氏有着五分相像的新人，还有事后帝王轻描淡写毫不在意的解释，都是一把把利刃，插进了她的心窝。
而宫女们背后的嬉笑和猜测，更是将她昔日的荣耀和面子狠狠地，往地上踩踏。
她倒是有些后悔了。
昔日百般勾引，诱得帝王为她痴迷，离间帝后使其分心二向，她以前自鸣得意，现在——
却是自食恶果的开始。
她在长久的、被捧到云端的尊贵里，却混淆了这份尊崇的来源，不是从皇后手里夺来的——
而是帝王虚无缥缈的一时宠爱。
如今转眼，竟就要分予他人。帝王的薄情和冷漠，是她给忘记了啊——
高兴时可将你捧上天去，不高兴了转头就可以将你丢进深渊里去。
转头便是一场空。
林序儿眼眸发狠，一把拂开了要来扶她起来的两侍女，声音像是咬碎了一口银牙。
“本宫绝不会，轻易认输。”
叶音，你最好，一直一直，是皇后。
看我怎么把你拉下来。
——
叶音要是知道对方竟然还想着暗戳戳地要陷害自己，一定会后悔没直接把她扔到水里去，再拿些瓜果零嘴什么的，一边吃一边看人如何搭救。
最后再在人瑟瑟发抖被捞上来扑到狗皇帝怀里时，拍着手说一句演得真好。
别说——
还真的挺爽。
不过也就想一想，她叶音可不是喜欢给自己找事的人，闹这一出不仅费力不说，还得同时见着两个厌烦的人。
实在得不偿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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